「跪下!」
我娘拿出木尺,看仇人一般看着我。
我不服气地脱了鞋袜,露出长满冻疮的双脚。
「阿娘别怪我了,我实在疼得受不了,冷得受不了,才去求夫人的!」
可惜没机会求到治冻疮的药膏。
我娘愣了愣,掉下两串眼泪:
「都怪你父亲,若不是他骗我进府,我怎么会生下你?你又怎么会受苦?」
这话我从小听到现在,早听腻了。
「父亲不来咱们院里,娘就不会去找他吗?」
「哪有女人上赶着找男人的?我可学不来那等狐媚功夫!」
我知她说的是七姨娘。
七姨娘不仅会讨好父亲,还懂得奉承大夫人。
虽然只生了一个女儿,但却是所有妾室里最得宠的。
而她的女儿裴芷,吃穿用度皆可比肩嫡女。
我从不觉得七姨娘狐媚低俗,我只恨自己不是她的女儿。
但我娘很瞧不起她。
只因我娘的父亲是秀才,从小耳濡目染,自觉出身书香门第,凡事讲究气节与脸面,清高自傲。
而当初,是父亲看上了她的美貌,带着一大堆聘礼上门提亲,还承诺会找理由休掉原配,然后将她扶正。
我娘过了门才知道父亲拿这话骗过不少姨娘,但别人本就只图荣华富贵,没人往心里去。
只有我娘不停催促父亲,每每相聚,总要询问何时将她扶正?
久而久之,父亲便厌倦了。
后来我娘生下我,只是个女儿,又逢七姨娘进门,她便彻底失了宠。
她成了府里的笑话,我从人们茶余饭后的闲谈里,拼凑出了这一段往事。
时至今年我已经十一岁,我娘仍没有走出来。
回想过去种种苦楚,我越发觉得委屈,忍不住将心里话说了出来:
「娘,你去求一纸休书,带我离开裴府吧。反正我们在这里也过得不好,不如出去闯一片自己的天地!」
我娘却是别过视线:
「你外公已经没了,孤儿寡母的,能闯出什么来?」
我不甘心,继续劝道:
「如今外头女人开铺子做生意的不在少数,我听厨娘说城里最大的茶楼便是位娘子开的,只要出去了,总能走出一条路!」
这回她扬起下巴:「抛头露面的,像什么样?」
我沉默片刻。
「娘,你不会还在做梦吧?」
我往前迈了两步到她跟前,忍着脚上的疼接着道:
「我没读过书都知道,律法明文规定,原配没了就该另娶续弦,你觉得父亲会赔上身家乃至性命,扶正你一个妾室做尚书府的当家主母吗?」
她满眼倔强:「你一个小孩子家懂什么?」
「我就是懂!」
「我知道真正有气节的读书人,不会与人为妾!你既已做了妾,又不甘心离开尚书府,就该为我考虑考虑!」
「难道我们娘俩要活活耗死在这冷屋子里吗?」
外公自视甚高,除了读书什么都不做,还时常宴酒请客,美其名曰文人雅聚,秀才那点俸银根本不够花。
她在娘家的日子其实紧巴得很。
当初无非就是看上了尚书府的富贵,父亲又肯主动,给足了她和秀才外公面子。
这么多年了,她还幻想着父亲能像当初一样主动。
可笑。
「越大越没规矩!」
她举起戒尺,落下之际,我慌忙提起鞋袜逃了出来。